古典的姿态:怨

古典的姿态:怨黎荔
在中国古典文化中,怨——这种绵密幽深的、隐忍不发的情绪,大多是属于女人们的。许多与闺阁女子有关的古典诗词,大抵围绕着一个“怨”字铺开。这些诗词的名字,不是宫词、闺怨、春怨,就是玉阶怨、瑶瑟怨、秋闺思、思远人。这些女子的身份,不是宦妇、商妇、宫妇,就是征人妇、游子妇或者弃妇。她们在诗词中的行为,不是在织布、捣衣、缝衣,就是在梳妆、登高、凭栏。围绕着她们的物象,不是书信、衣服、衾枕、帘拢、小楼、庭院,就是薄雾、浓云、明月、孤灯、小楼、落花等等自然景物。她们怨的情态,有“河畔青芜堤上柳。为问新愁,何事年年有?独立小桥风满袖,平林新月人归后”的情深;有“满地黄花堆积,憔悴损,如今有谁堪摘”的凄然;有“云中谁寄锦书来,雁字回时,月满西楼”的含蕴;也有“莫道不X,帘卷西风,人比黄花瘦”的悱恻;更有“泪眼问花花不语,乱红飞过秋千去”的悲怨……其幽怨入骨,其X不尽,不可说,不可说,只可静心去领会。X时代婚姻大事全凭父母之命,媒妁之约,由不得青年男女尤其是女性做主,及至婚后,激情褪去,夫妻常常聚少离多,不是“商人重利轻别离”,就是“夫戍边关妾在吴”。女人独守空闺,操持家务,渐渐年老色衰,远方音书稀少。被冷落的无奈和怨恨充塞于胸臆,女人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自己的“贬值”,只能在恐慌和不甘心中静等着事实的发生,烂死在这酱缸般的婚姻里,以自己的怨,化为更多的酱。又或者,红颜未老恩先断,夫婿轻薄儿,新人已如玉,但见新人笑,那闻旧人哭。当弃妇念着一张张从寺庙里求的签子,那都是上签、中签,可就算是上上签,亦不过是红尘中的痴惘和虚幻。誓言幻作烟云字,错付了千般相思。怨,像啮心的毒虫,撕扯着每一条骨髓、神经,遍布每一寸肌肤,每一个毛孔。绵绵的忧愁和怨恨,成了女子们在特定社会情态、生活境遇下复杂的心理状态。
不要以为,这种情愫只有古典女子才有,文化心理作为一种历史积淀是具有惯性的。记得张爱玲曾这样说过:“女人一辈子讲的是男人,念的是男人,怨的是男人,永远永远。”这样一个临水照影的民国女子,爱得那么深切决绝、宁可孤单终老,却还是说出了这样的话。可见女子之怨,是一种很难摆脱的、由来已久的情绪。其实,这句话也道尽了张爱玲一生的辛酸:与第一任丈夫胡兰成爱得轰轰烈烈,终是飞蛾扑火。胡兰成婚内两次出轨,将她的心伤得百疮千孔。除了要忍受胡兰成情感背叛的屈辱和痛苦,张爱玲还因为他不得不背负“X婆”的罪名,无论是她本人,还是她的作品,一时在海峡两岸难以获得接纳和认可。或许是被胡兰成伤得太深,她婉拒了导演桑弧的追求,错过了一段本是佳话的因缘。后来,张爱玲在美国嫁给了大自己29岁的赖雅,十年相守,苦度半生。在她最后的日子里,不知道她是否依然怨恚着胡兰成?也许还是不能释然的吧?这个男人终归是她一辈子的梦魇,挥之不去,如影随形。有时觉得,读那么多的古典诗词,都是在读女子们的怨念,不由得充满了寂寥之感。当然,古典诗词中的闺怨,大多是男性诗人词人所写。他们借思妇闺情寄寓自己的人生感慨,用来暗喻自己怀才不遇或渴望被重用的心理。但是,他们诗词中女主人公那种哀怨与期望交织的复杂感情,其相思之苦、离别之恨、独守闺房之怨,不折不扣是源自真实生活的,从一个侧面反映了X时代妇女的悲惨命运:一生就是这样在泪水中默默吞忍,一生就是这样在时光中注满怨恨,一生就是这样在守望中舔砥伤口,一生就是这样在执念中饱尝悲哀。真想从这些层层叠叠的怨念中冲出来,虽然,我也常常耽溺于那种不胜低佪、顾影自怜的古典X。如果一个女子对自己充满信心,就会变得开朗宽容。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女人,实际上走入的都是自己的心理怪圈,往往不是她的境遇真的糟透了,而是缺乏安全感的女人普遍爱计较、爱钻牛角尖,遇事很难往积极方面去努力。这是一个恶性循环。当代女子,不应该再在这怨念中耗尽她半生的时光,像起花的泡菜坛子,一径地X下去。这是20X了,当代女子作为某个人的“爱人”的前提,首先是一个独立的社会人。除了hold住一个人,她们还要全力赶上这个时代狂飙突进的速度。在今天,女人忙碌的程度不亚于男人,和时代一起奔腾,这已经足够消耗精力了,她们再也没有能量天天凄凄切切等着谁回家,将爱的希望寄托在不合时宜的某人身上。